第八十五章 穿肠散 (第2/2页)
他幽幽吐出一口浊气。
眼神迸射两缕精芒,非但没有醉倒,反而更加清醒。
“天下英雄当真如过江之鲫啊……再陪我喝上三盏,今日我便放你离去。”
便在此时,青衫儒生撑着下颌,忽然开口说道:“三盏酒后,栖霞山铁骑尽撤,一个时辰,羽字营,苍字营,沅州铁骑,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。”
这句话道出。
竹林一片寂静。
邓白漪不敢置信地看着青衫儒生……能说出这种话,这儒生是什么身份?
“当真?”
谢玄衣死死盯着面前儒生。
“自是千真万确。”
年轻儒生微笑点头:“你能喝得了三盏吗?”
谢玄衣低眉笑了笑,道:“若我喝了不止三盏呢……”
“多喝一盏,你可以多带走一人。”
青衫儒生笑眯眯道:“只不过,这钧山道兄醉得厉害,今日你怕是带不走了,你若能够喝下五盏,便可以带走梵音寺的‘密云’,加上这位邓姑娘。若只喝了四盏……便要二选一了。当然,你若是喝醉了,便谁也带不走。”
“……请!”
谢玄衣伸出手掌,示意对方为自己倒酒。
青衫儒生也不在乎主客之分,主动站起身子。
他大袖轻轻一挥,竹桌之上,变戏法似的,重新多出了六枚瓷碗。
酒坛悬空飘起,醉仙酿倾泻而出,如清泉分流,落入六盏瓷碗之上。
谢玄衣当即端起酒盏。
如果说,饮下第三盏醉仙酿,丹田好似遭受灼烧一般。
那么第四盏,便如烈火烹油。
轰一声!
谢玄衣眉心,丹田,各处大窍的元火,不受控制,自行点燃!
“谢真……”
邓白漪在一旁,看得揪心,忍不住低声惊呼。
谢玄衣抬起一只手,示意不必为自己担心。
他默默坐在草席蒲团上,闭上双眼,缓缓品尝,咀嚼醉仙酿的酒气。
这一次。
他缓了足足二十息。
“第四盏。”
“你可以带走一个人。”
青衫儒生声音很轻地提了一句,他陪着谢玄衣,饮下这第四盏酒。喝这醉仙酿,仿佛对他而言,是一件享受,青衫儒生一边饮酒,一边静默端详着眼前黑衣少年的面容,他的目光一直凝落在谢玄衣眉心位置……
“不急,尚早。”
谢玄衣也开口了。
他端起第五盏酒,将其饮下。
这一口饮下。
谢玄衣轻轻闷哼一声。
他只觉得,自己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状态之中。
心猿意马,心湖摇曳。
一刹那。
他看到了前世的无数画面。
年少成名的画面一一浮现。
莲花峰学剑有成,离开宗门,四境游历,登门问剑,击败无数敌手,而后登顶剑魁。
意气风发。
这些画面逐渐变得枯萎,变得凋零……
竹林的烈风吹过,吹入骨髓,仿佛北海海水一般刺骨。
这意气风发的豪迈画面,刹那凋零,最终化为坠入北海的黑白记忆。
这一刹刹,一幕幕,千回百转,掠现于神海之内。
谢玄衣伸手扶住额头。
喝了五盏酒。
他头一次明白了世俗人口中“酩酊大醉”的含义,原来这便是“醉”……饮下五盏醉仙酿后,谢玄衣无法控制自己的神海,他的念头一瞬便周转千百次,想到当年登顶的画面,便止不住要纵声长啸,转瞬再想到伤心事,又止不住神色黯然。
过了许久,许久。
他方才抬起头来。
一双精灿眸子,变得昏沉,浑沌,疲倦。
但却直勾勾盯着面前的青衫儒生。
谢玄衣伸出五根手指。
“五盏酒,你还真喝下了。”
青衫儒生同样端起了第五盏酒,他喝酒与谢玄衣不同,他不是为了赌命,只是为了享受。
此刻,他小酌慢饮,神色感慨,缓缓说道:“谢真,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……现在你可以带走密云和邓白漪了。”
“……”
谢玄衣淡淡笑了,他并没有就此离去,而是将伸出的五指,轻轻勾了勾。
青衫儒生神色诧异。
这是在向自己索要第六盏酒?
“这第六盏酒……我要换钧山真人平安。”
谢玄衣轻轻开口:“他不曾招惹过你们,也与佛门无关。”
“说得不错……”
青衫儒生眯起双眼,瞥了眼醉醺醺的道袍稚童,饶有兴趣地答应了下来:“你若能喝下这第六盏酒,照顾下他,倒也不算什么。”
谢玄衣深吸一口气。
他之所以索要这第六杯酒,便是因为他知道,今日……恐怕很难带走钧山了。
除此之外,还有一个原因。
这酒液入喉之后,谢玄衣恍恍惚惚,仿佛触及到了自己神海深处,那破碎丢失的一片记忆。
意气风发,到北海坠亡。
这中间……有一片,仿佛被裁剪断去了。
饮下醉仙酿后。
谢玄衣直面那个过去的“本我”,一时之间,他好像看到了那模糊的,丢失的过往。
月隐界,他和褚帝单独相处的时候,到底发生了什么?
这是谢玄衣重修第二世,一直想要弄清楚的事情。
“在你饮下第六盏前,有件事,还是告诉你为妙。”
“其实,这醉仙酿并非是酒……”
青衫儒生端着第六盏酒,并未急着送到谢玄衣面前,而是放在自己面前,轻轻摇曳。
看着瓷盏荡出的涟漪,青衫儒生轻叹一声,不忍心地说道:“这其实是一种毒药,喝下之后,紫府神海会出现幻觉,绝大多数修士会失去斗志,破碎道心,大离钩钳师给它起了另外一个名字,叫‘穿肠散’,他们常常用此药审讯罪犯,但凡意志不坚定者,喝下一口,便会尽数招供。”
“不过钩钳师所用的剂量,可不及我这一半。”
青衫儒生感慨道:“喝下完整一盏,还能自如行走者,万中无一……你也瞧见了,哪怕是转世阳神,也无法招架这‘醉仙酿’的药力,若是喝了太多,神海真会就此破碎的。”
“谢真……你如今已经可以全身而退。”
他顿了顿,笑着问道:“听完这些,当真还要喝这第六盏酒么?”
风吹过,林叶沙沙作响。
谢玄衣伸出手,只道了一字。
“来。”